不懂佛学就不懂中国文化——学习赵朴初文稿札记 [朱家托]
如果真要彻底摒弃佛教文化的话,恐怕连说话都说不周全了……这是我在1986年秋天,给高一学生教授王安石的名篇《游褒禅山记》时说的一句开场白。当时是鉴于课文中出现的禅、浮图、庐冢、慧空禅院等等涉及佛教的词语有感而说的。一语出口惊教室!面对学生一双双狐疑的眼光,我又接着说,同学们,其实这句话的原作者是赵朴初先生,他在《法音》1986年第2期发表的《要研究佛教对中国文化的影响》一文中就是这么说的,我只不过转述而已。
学生的吃惊与狐疑是我预料之中的。
是啊,由于受极左思潮的影响,佛教=迷信这个公式还桎梏着人们的思考方向,还成为指导人们判断事物的标尺。高中学生不是生活在真空世界,他们受到佛教=迷信这个公式的影响,也就不足为奇了。
教育者要先受教育,不教无准备之课。作为一名语文教师,我在教授《游褒禅山记》之前,就进行了有关佛教知识的备课,学习了诸如赵朴初的《要研究佛教对中国文化的影响》、《佛教常识答问》等著述。
邓小平在1978年12月13日中央工作会议上提出解放思想是当前一个重大政治问题,吹响了走出僵化、冲破禁区、实事求是的号角!
拨乱反正,正本清源,赵朴初与几位青年朋友的一次谈话《要研究佛教对中国文化的影响》,是实事求是切中肯綮的:
佛教哲学蕴藏着极深的智慧,它对宇宙人生的洞察,对人类理性的反省,对概念的分析,有着深刻独到的见解。
佛教还为中国文化带来了新的意境,新的文体,新的命意遣词方法。
佛学和中国古典哲学的交互影响,推动了哲学提出新的命题和新的方法。它以独特的思想方法和生活方式,给予人们以新的启发,使人们得以解放思想,摆脱儒学教条,把人的精神生活推向另一个新的世界。
在中国历史上,佛教和文化关系如此之深,不懂佛学就不懂中国文化。
……
赵朴初的这些见解,有拨开云雾现青天的意义,体现了他的勇气、学识、智慧。
姑且不去打开陶渊明、王维、白居易、苏轼等等著名诗人词人的著作,姑且不去打开曹不兴、顾恺之、张僧繇、展子虔、阎立本、吴道子等等著名画家的画卷,只要我们冷静客观地面对现实生活,只要我们稍稍回忆一下自己的生活语言,可以说无不打上了佛教的印记。佛教潜移默化到我们生活的角角落落、方方面面,这是不争的事实。诸如,世界、实际、真理、相对、绝对、单位、律师、刹那、方便、 志愿、江湖、抖擞、大无畏、开眼界、本来面目、百尺竿头、叶落归根、想入非非、唯我独尊、拈花微笑、顶礼膜拜、五体投地、三生有幸、大显神通、心心相印、大千世界、一尘不染、皆大欢喜、花花世界、一刀两断、无事不登三宝殿、道高一尺,魔高一丈等等常用词语,无不都是来自佛教词语。如果把这些词语都统统革了命,都统统予以抛弃,那么我们交流思想、表达感情不就障碍万千重吗?
当我们熟知了这些知识之后,能不感到赵朴初的见解一语中的如坐春风吗?
我深知学生对赵朴初是熟悉的。因为赵朴初是安徽太湖县人,是太湖人民的儿子,是老乡。出于一种乡情,出于一种对有卓越建树的乡贤的尊重,学生对赵朴初的话,是相信的。然而,我又清醒地认识到,学生认为赵朴初说得对往往只是一种感情层面上的认可。透视学生内心深处狐疑的眼光,我明白一打宣言不如一个生动的实例,不用确切的实例佐证,学生难以心悦诚服。我站在讲台上,指着教室墙壁上贴的一条警示语:
自觉安心做作业
学生的眼光一下子集中到警示语上,反复搜索着。
我问:这条警示语,大家天天见面,可以说再熟悉不过了——可是熟悉的地方,有你不熟悉的风景!
学生们一下子眼睛放亮了。
我问:这条短语,由四个词组成,‘自觉’、‘安心’、‘作业’这三个词你们似乎再熟悉不过,你们说说它的意义?
自觉,自己认识而有所觉悟。
安心,心情安定。
作业,教师给学生布置的功课。
学生回答后,我再追问:是啊——可除此之外,你还能追根求源吗?
……
学生静场几分钟后,我给学生解惑了:自觉,佛典中依觉的范围和程度的差别而立‘三觉’——自觉,觉他,觉行圆满。‘自觉’异凡夫,凡夫迷沉,认假为真,全不自觉。圣人觉悟诸法实相,从生死梦幻中解脱出来,是为自觉。作业,在佛教中指作善、恶、不善不恶三个方面的业,一般偏指造作恶业。安心,来自禅宗的一则著名公案。据《五灯会元》卷一载,禅宗二祖慧可曾向初祖达摩乞与安心法:‘诸佛法印,可得闻乎?’达摩云:‘诸佛法印,匪从人得。’慧可曰:‘我心未宁,乞师与安。’达摩云:‘将心来与汝安。’慧可遍寻不见心,便说:‘觅心了不可得。’达摩说:‘我与汝安心竟。’慧可大悟。
说到慧可,太湖县人对他是怀着深深敬意的。慧可是太湖县家喻户晓的历史人物。拂去岁月的风尘,我们看到,跃过三湖四泽中,一肩担月上九龙,二祖慧可为躲避北周武帝宇文邕断佛道二教之灾,继承光大禅宗,跋涉千里,来到时属南陈的晋熙郡太湖左县(今太湖县)狮子山,坐葫芦石内,面壁参禅,开坛说法。达摩是外国人,慧可则是中国人。二祖慧可是中国禅的真正实践者,是中国禅宗第一人。所以,赵朴初说:没有慧可,就没有中国的禅宗。
学生们啊地倒吸了一口气!
如此这般之后,学生频频点头,才真正懂得赵朴初的见解是正确的。
光阴荏苒,事过境迁。当年的学生,而今竟人到中年了。我也步入古稀之年了。今天,再一次重读赵朴初文稿,更感亲切,重温他27年前的谈话,的确感到一位大智慧者的金玉良言。
当我们站在浩浩荡荡的中华文化大海边,不是倍感海纳百川,有容乃大吗?同时,我也深深思索,科学地历史地善待一切文化遗产,科学地历史地善待各种哲学流派,不仅仅是一种雅量!(信息来源:中国民族报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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